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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玄安都这样子了,顾淮声还能说些什么。他知道姜净春在想些什么,恐怕以往自己那爱闹事的形象深入人心,她现在定在心里头想七想八,觉着他又要闹腾。
他不在意道:“就那么几句话,我至于多想吗,排了好久,快吃吧。”
姜净春听到这话,也知道顾淮声同从前不一样了,她笑了笑,喜滋滋地咬了个糖葫芦串。
两人并肩走着,姜净春长大了,孩子心性也下去了,也不再是看到什么都想要扛回家里去,到最后也只是买了些小玩意,又买了两串花灯,就往家的方向回。
今夜的月特别圆,归了家后,两人躺在院子里头的一张躺椅上赏月闲话。
姜净春道:“估摸着祖父就在这几日要不行了,我要去多看看他,到时候恐怕还要忙他的丧事。”
她又叹了口气,继续道:“他还是放不下,都这样的时候,还是放不下当初的事情。”
王顺临了,口中还一直念着让王玉不要去江南。
姜净春问,“我爹是怎么样的人?太早了,我才一岁,一点都想不起来。”
顾淮声靠着姜净春,目光落在远处,他说,“他很好。”
“你为什么知道?“
顾淮声笑了笑,回了她的话,“听说过。
自从顾淮声知道王玉是姜净春的父亲之后,他也去打听过他,他们都说他很好。
即便有些人是王家的政敌,但是也说他死得挺可惜。
他甚至还问过顾侯爷。
沈长青因王党而死,可是,顾侯爷也说,王玉是个不错的人。
顾淮声又道:“等你祖父去了后,我来操持丧事,你还有身子,不要太忙了。”
王顺走了,姜净春怕也有得好忙,顾淮声不想让她在这些事情上太过操劳。
姜净春“嗯”了一声,也没跟顾淮声客气,不再继续说这件事了。
姜净春躺在顾淮声的身边,面朝天,入眼是一盘圆月,鼻间是他身上的冷香,空气都带着一抹安静恬淡。
这样的时候,却感觉肚子里头的孩子忽然蠕动了一下,只是孩子还很小,约莫都还没成型,才三月大,动了一下也只是轻微的感觉,没甚太大反应。
姜净春摸了摸肚子,似在安抚肚子里头的孩子,她道:“我估摸这肚子里头的肯定是男孩。”
顾淮声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样说,“为什么?”
“因为他很闹腾,才三个月大就不老实,一点都不知道心疼母亲.......我听祖母说,女孩子都心疼母亲,当初她怀两个男孩的时候,他们都闹腾,独独怀着女孩的时候,舒心得很。”
这话说来也没甚依据,但美净春听老夫人这样说,自然是听到心里头去了。
顾淮声点了点头,觉得她说这话有些道理,又听姜净问他,“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顾淮声一开始的时候,无所谓男女,都喜欢。
只要是姜净春生的,是他们的孩子,他都很喜欢。
可是现在听了她说的话后,他回道:“我喜欢女孩......”
“因为女孩不会折腾你。
等快到了十二月份年底的时候,姜净春的身子也差不多有了七个多月大。
算算到了来年二三月,孩子约莫就要生出来了。
月份越大,也越小心,顾淮声有些放心不下姜净春一个人在家里头,可一到了过年衙门里头就连轴得忙,到时候过了年有五日的年假,但也根本就不够用。
生孩子前一两个月最辛苦,离不得人,生了孩子后一个月又要坐月子,他也不放心。
顾淮声想着这段时日忙点就忙点,把衙门里头和内阁的公务先处理好了,等到了过完年也不回去衙门里头,告一两月的假,就留在家里头陪着人,若有什么要紧的公务,直接送来顾家就行了。
所以,这到了年末,顾淮声基本忙不停,平日都是傍晚下值,近些时日堪堪延迟了一个时辰才能归家。
这一日,他和何川因着一案,又去了酒楼应酬。
今日吃饭的那人不大老实,谈公务的功夫,招来了一群舞女跳舞。
他是不喜这些东西,可今日这人是工部的堂官,顾淮声是找他来议事的,也不是来弹劾他,也不好说些什么。
顾淮声心思也不在那群舞女身上,只一直低着头想着自己的事情,他在想,姜净春今日又做了些什么,她现在月份大了,外头下着雪,也不好东西逛,她在家里头一定很无聊。
快了,等过了年,他就留在家陪着她………………
顾淮声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茶杯,心里头想着姜净春,视线也落在面前的菜上。
他心里头想着自己的事情,没注意到有个舞女坐去了他的身边,浓烈的胭脂气蹿入鼻子的时候,顾淮声才终于回了神。
他下意识皱眉,看向了旁边的人,那个舞女穿得极单薄,差不多只有一件抱腹在身,见顾淮声看了她一眼,她含羞带怯望了回去,手也攀了过去。
屋内只有顾淮声、何川同那个工部侍郎。
何川见到此景,心下当即觉着完了,这侍郎也真是昏了头,在顾淮声面前弄这些东西,不知道他和他妻子多恩爱啊?何川直觉不好,喝了口酒压压惊。
果不其然,那舞女的手还没摸到顾淮声的衣袖,就听得一声响。
顾淮声将手上的杯盏往案上重重一搁,发出一声脆响,茶水还溅出了些许到他的手上。
舞女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得缩回了手,没敢再动。
顾淮声一边拿出巾帕擦手,一边抬眼看向了工部侍郎,淡声问道:“堂官这是何意?”
工部侍郎也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脸上的笑也有些僵住,他解释道:“这谈公务嘛,也没必要那么紧细细的,听闻你家娘子有身孕在,侯府又没有纳小妾的规矩,这不想着,小侯爷身上也火气大得很,总要疏散疏散嘛,憋久了对身子也不好
的。”
他看不到顾淮声越发冷的目光,还在滔滔不绝道:“我还没见过妻子有孕,不让丈夫快活的呢,谁家里头没个通房妾室的呢?这不过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嘛。你放心,今日这里头的事情,也就我们三人知道……………”
顾淮声用巾帕慢条斯理地擦手,笑了一声,只这笑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冷意。
他道:“我能有什么火气?我娘子有孕在身,她辛辛苦苦没火气,我要有什么火气去外头疏散?”
工部侍郎叫他这么一,面上表情凝固了半分。
都说顾家的人是妻管严,看来果真是没说错。
就是一家子妻管严,憋死了也活该。
顾淮声道:“今日来是想和堂官谈正事的,还是莫要牵扯出些其他不相干的事情进来为好。”
何川见状也赶紧打起了原场,“是啊,正事正事!今日来我们都是说正事来的!”
这工部侍郎见此,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把人挥退了之后,几人终于开始进入了正题。
*
顾淮声回到顾家的时候天早就黑了透。
最近天冷了许多,外头还落了雪,姜净春白日到晚上都窝在房间里头。
今日下午陈穆清来找了她一趟,两人说了好些话,后来快到用晚膳的功夫,她就归家去了,到了傍晚美净春闲来无事,就开始坐在屋子里头做些小孩的衣服。
屋外飘着雪,屋内燃着炭,姜净坐在桌前,做着小孩的衣服。
顾淮声从外头回来,还带了一身的寒气。
他?下了大氅挂到了一旁的架子上,走到了姜净春的身边。
他道:“月份都这么大了,别累着了,歇歇吧。”
姜净春见顾淮声回来了,也听了他的劝,把东西放去了一边,她道:“就闲得没事,打发时间罢了。
他也不在家陪她,外头下了雪也不想让她出去,那她一天闲得没事干,除了寻些东西打发时间,也没办法了。
一有了孕,身子一重,动也动不得,心里头想得东西也就多了起来,今日陈穆清来找了她,两人一下午说了好些话,姜净春也终于热闹了一些,只是等陈穆清一走,感觉又一下子空了下来,心里头总觉着空落落的,闲得没事,就开始拿起了针
线。
顾淮声一到年底就忙,每年都是这样,尤其是最近,回来得更晚了些。
他一靠近她,姜净春好像还闻到他身上沾着的些许脂粉气。
姜净春看了眼顾淮声,却也不见他面上有什么奇怪之色,她抓着他的衣领,把人抓到跟前又仔细闻了闻。
她抬眼看他,问道:“你今日去哪里了?怎么身上一股子胭脂气。”
顾淮声想起了方才酒楼里头的那一遭,实话把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姜净春整日待在家里头,若是不实话实说,就怕她东想西想,到时候自己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地方去......还不如一五一十全交代了。
姜净春听了没什么反应,也只是“嗯”了一声,然后就把推去净身了,她说,“不好闻,洗干净去。”
顾淮声见她面上没说些什么,但还是敏锐得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但听她嫌弃他,也只好去净室里头洗干净了先。
等到出来的时候,姜净春已经躺到了床上。
侧躺着,面朝着里边。
平日的时候,她都是朝着他这边躺的…………………
顾淮声知道,姜净春是不高兴了。
她现在月份大了,到了后头,也很容易胡思乱想,他问过顾夫人,她当初有身孕的时候也是这样。
不是他们脾气大,任谁大个肚子,一整日待在家里头,心情都会不好的。
心情不好,想得东西就更多了。
顾淮声上了床,进了被子里头,抱住了她。
他的头靠在他的肩上,问她,“生气了?”
烛火在一旁摇摇晃晃,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投射在了墙上。
姜净春过了许久才回答了顾淮声的话,她的声音听着还有几分沉闷,她嘴硬道:“没有气。”
姜净春其实是相信淮声的,她知道顾淮声是不会在外面花天酒地的,但闻到了那么一股味道,心里头不知道怎地就不爽快了起来。
或许是真的在家里问太久了,顾淮声也不陪她,整日就知道忙着自己的事情,偏偏她也说不得他什么。
想到这里,她又说,“你是男人,你顶天立地,你忙你的公务,碰到些花花草草的,我有什么好去说的。”
顾淮声听到姜净春这话就知道她在怨他了,他将她揽得更紧了一些,头也埋得更深了一些,他呼出的气喷在姜净春的耳廓,带起一阵瘙痒,姜净春忍不住偏头躲。
顾淮声见她躲他,有些委屈,“你躲我做些什么。”
“你有话就说话,弄得痒死了。”
姜净春这话说得仍旧不怎么和善。
顾淮声见她这样说,也没再继续就这事情纠缠下去,他道:“今日那个舞女,我连她生什么样都没看清……………而且,我哪里至于这么不像话。”
她怀胎几月,之前害喜害得那样厉害,每天挺着大肚子做什么都难受,他倒好寻快活寻到了别的地方,他何至于这样没良心。
说起这个,姜净春就有得好说了,“谁知道你呢,你这人就是色,就是不害臊,你忘了这个孩子怎么来的是吧,我都给你记着呢。”
顾淮声的欲望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一上了头,做起来谁都拦不住,但平日里头又那样人模狗样,一副泠泠君子之态。
她又想起了下午陈穆清同她说的八卦,没好气道:“今日阿清来了,她和我说了楼妍妍的事情,她前段时日不是也有了身孕吗。她那王哥哥一开始哄着她,说什么不纳妾,不收通房。他们两人分明也很早就已经相熟了,青梅竹马少年相识,本来
还以为那姓王的是个什么好东西......可是,前几天,他在外头收了一房小妾,被楼妍妍知道了,去闹了好一通。”
姜净春一开始听到这个的时候,还觉得楼妍妍这人平日里头坏事情做多了,现下这样,也是报应,可是就那么一瞬之后,她又想起,她和她一样,都还怀着身孕,还要挺着肚子去外头抓小妾,又觉她也挺不容易。
“你们男人就没有什么好东西,怀孩子前是一套,怀了孩子后又是一套。”
反正女人肚子里头有了孩子,她们也不会闹。
楼妍妍那夫君定然是这样想的。
原来是这样的事,顾淮声听了姜净春的话就知道自己是撞她气口上了。
楼妍妍夫君犯的错,现下要他来担着了,顾淮声默了好一会,忽然开口道:“表妹,你知道吗,我的身体比我的心先认了你。”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她的时候,却做了那样的梦,他在梦中,和她缠绵,他的第一次梦,往后的每一次梦,都是她。
他的身体比他的嘴巴可诚实太多了。
他只有她,也只会是她。
其他谁都不行。
姜净春不明白顾淮声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很快又听他道:“对不起,这些天是太忙了,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在家里面闷得难受,我没陪你,是我不好。就忙这么一段时日,等明年一开年我就告假在家,你生完了孩子,在家里头陪你一段时日再去上
值,行吗?“
姜净春听他说忙到年底就在家了,眼皮忍不住跳了两下。
她终于愿意转回身来。
月份有些大了,翻身都翻得有些吃力,顾淮声扶了她一把。
两人?得极近,姜净春都能清楚看到顾淮声的长睫。
她问道:“可是你这公务不是很重吗,他们会放人.......我就随便发发牢骚,你不用这样的………………”
“公务再重,可是娘子就只有一个啊。”
顾淮声在笑,他那双桃花眼一笑起来,便勾人得很。
他又说,“再说了,我是早就想好了的,同今日的事情也没干系………………”
他的薄唇在姜净春面前一张一合,她先是看着他的眼,而后视线落到了他的薄唇上,最后没忍住,亲了上去。
顾淮声眼中浮现了片刻的错愕,可很快就回应了她。
他的面上浮现了一层薄红,身体不自觉起了反应。
自从姜净春有了身孕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同过房了,医师说四个月后也可以适度行房事,但她怕顾淮声不知轻重,顾淮声也怕自己,两人一直没敢去同房。
就这样他硬生生当了快大半年的苦行僧。
现下两人吻得都有些意乱神迷,姜净春抽身后,顾淮声也要起身又往净室去,却被姜净春扯住。
顾淮声道:“你先睡,我很快就回来。”
“我帮你。”姜净春也撑起了身,看着顾淮声道。
听到了姜净春的话后,他马上道:“不行,现下不能行房事,没事的,我很快就回来。”
姜净春没听他的话,她下了床,顾淮声不明白她想干什么,却见她拿了个软枕放到了地上,又让顾淮声坐到床边来。
她跪坐到了那个软枕上,顾淮声也明白了她说的帮是怎么帮了。
顾淮声也憋得难受,可还是不想让姜净春这样,他低头看她,道:“你起来,跪久了膝盖疼。”
姜净春道:“有枕头垫着,不会疼。”
“......“
顾淮声想说她不用这样,每个人都有欲望,七情六欲是常理,可是他也犯不着她这样帮他纾解。
他喜欢她的,却觉得自己的不大干净。
即便他方才已经净过身了,可是这样的东西,直白地在她面前展露,总还是觉得不干净。
姜净春没让他继续说下去,手就已经摸了过去,她轻笑了一声,声音悦耳灵动,她道:“你不是也经常帮我吗?为什么我帮你一次,你要这么怕。”
顾淮声道:“你别......”
还不待话说完,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声,所有的话都被堵回了喉咙。
她第一做这样的事情,显然不大熟练,顾淮声低头看她,好像看到她的眼睛都蒙上了几分水雾。
口涎顺着嘴角流下。
顾淮声看着此景,额间青筋跳动得厉害。
许久过后。
姜净春身上被弄得脏兮兮的。
顾淮声把她拉回了床上,他看着她的脸,还有衣服,神色也沾了几分晦暗,他道:“你等会,我去洗巾帕,再给你拿条干净的衣回来。”
换好了衣服,擦好了脸,顾淮声又给姜净春倒了杯水净口,弄完了这些,两人才重新躺了回去。
姜净春靠着顾淮声,她问他,“你过了年真不去上值了?”
顾淮声听她这样说,也知她还不放心,怕他骗她,他笑了一声,道:“我不骗你的。”
落雪声中,他们呼吸声渐重,都睡了过去。
姜净春的孩子在二月多生。
是日大寒,天上的雪在前几日停下,她和顾淮声坐在院子里头,肚子忽然传来一阵痛意,顾淮声马上让人喊了后罩房的稳婆过来。
人被抬进了屋子里头,没多一会,顾夫人他们也赶来了这处,几人等在外面,彼时是午后,一直到了天黑透了里头都还没停下。
听着里头的动静,顾淮声在外面等得面色都有些白了,顾夫人看出他的紧张,在旁宽慰道:“莫怕莫怕,不会有什么事的。”
顾淮声问,“为什么要这么久。”
都已经好些个时辰了。
顾夫人道:“这还不算久呢,这来来回回使好几趟劲,这都是常事,当初我比这还要久一些。”
顾淮声心跳得还是厉害,他站在廊下,不安地咬着指骨。
灯笼发出的微弱灯光,同月色一起,将他的身形拉得颀长。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里头终于传出了婴孩的啼哭声。
外间的门被打开了,他们马上进了屋。
有稳婆把包在襁褓中的孩子抱了出来,欢天喜地道:“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呐!夫人,公子,快看看小公子。”
顾夫人和顾淮朗凑上去看了看刚生出来的孩子,淮声只是看了一眼,而后马上问道:“能进里间吗?”
稳婆听到这话,愣了片刻,没想到顾淮声竟是这等反应。
她反应了过来后忙道:“自然是可以,只是公子轻一些,才生完孩子,虚得很………………”
话还没说完,顾淮声就已经往里面去了。
姜净春躺在床上,身下虽已经被清理了干净,屋子里头却还散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确实如稳婆所说,她现在整个人虚得不行,头发黏在额前,曾经红艳艳的唇,现下见不到一点血色。
她的体力早在方才生孩子的时候耗尽,抬眼看他,好像都快用尽全身的力气。
顾淮声坐在床边,先是低头用唇碰了碰她的唇,起身后,他将她额间的碎发拂开,两人的眼睛好像都泛滥着湿意。
“疼吗?”顾淮声的嗓音似乎也在打着颤。
他在外面等得心都慌了,一颗心被吊上吊下,分明是冬日,背上却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听到了顾淮声的话,姜净春忍不住笑,一笑身上就疼得更厉害,她说,“你个傻子……………你说疼不疼。”
她好疼。
可是突然想到了当初顾淮声挨了一剑,那个时候他肯定也很疼。
他们都很疼。
顾淮声熬过来了,她当然也能熬过来。
而且姜净春现在觉得,生个孩子,还没过往种种疼。
方才是疼得厉害,结束了,也不那么疼了。
她的手被顾淮声抓着,贴在他的脸边,一开始他的手,他的脸都冰得厉害,可是后来,就渐渐地热了起来。
姜净春看到顾淮声又掉眼泪了。
他的眼泪砸到了姜净春的脸上。
她又笑。
也跟着哭。
顾淮声给她擦眼泪,他说,“我不哭了,你也不要哭了,生完孩子就哭,对身子不好。”
稳婆把孩子抱了进来,给姜净春看,她高兴地说,“夫人,您瞧瞧,是个小公子呢,生得水灵灵的,您要和他亲近亲近吗。”
果然是个男孩。
祖母说得没错,男孩不心疼母亲,快没把她折腾死。
姜净春抬眼,看了下稳婆递过来的孩子,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整个小人都快皱巴成了小核桃......丑没边了。
也不知道这稳婆是怎么夺得出口的。
这孩子,又丑又不听话。
她看了两眼就瞥了眼有些不想再看,道:“好丑,快拿远些。”
姜净春就喜欢漂亮好看的东西,顾淮声看出她眼中的嫌弃,笑了一声,他说,“你别怕,小孩子生出来就是这个丑样子,顾淮朗出生的时候,比这还丑。”
两人早就想好了名字,若是男孩就叫顾清言,女孩就叫顾清棠。
顾清言果然如顾淮声所说,刚出生那会丑得叫人不愿多看,到了后面长大了些,那皱巴巴的也一下子就叫撑开了,皮肤也变得白嫩了许多,整个人看着顺眼了许多。
他在姜净春肚子里头的时候不大老实,但出生了后却全然两个性子,平日里头躺在床上的时候也不怎么爱哭闹,只有旁的人逗他才会跟着笑,省心得很。
待到顾清言四岁大的时候,姜净春又生了个女孩,孩子还没出生前,姜净春就觉着这是个女孩,也不知是心理作用又或者是已经怀过一个孩子的缘故,总觉着这一回轻松了许多,相比之前也没那么难受。
顾清言是个内敛的性子,在他还小的时候姜净春就发现了,他和顾淮声一样都是个葫芦。
待到顾清棠出生后,小不点顾清言看着很开心。
九月深秋。
姜净春生完孩子有两三个月了,午后,她躺在床上眯眼小憩,顾清言站在她的床边,眼巴巴看着尚在襁褓之中的清棠,姜净春问他,“小言,你想看妹妹吗?”
顾清言已经四岁大,可话还是说不利索,不管美净春怎么逗他,他也就只是给面子的笑一笑,一句话不吭,跟个小哑巴似的。
姜净春觉着奇怪得很,难道哑巴也会遗传?
只是这太奇怪了些,顾清言话说得少就算了,直到三岁的时候才会喊爹娘,别人同他说话,他要过许久才能答上来。
跟个小傻子似的。
顾清言听到姜净春问的话,也只是点了点头。
姜净春摸了摸他的头,对他道:“小宝,脱了鞋,上床来,你多看看妹妹,妹妹也喜欢你陪她玩呢。’
顾清言愣了片刻,也没说话,就只是眨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美净春,姜净春往里头挪了挪,给他腾了个位子,顾清言见此,终于蹬开了鞋子往床上爬。
顾清言同顾清棠玩的时候,也只是笑,不说话。
姜净春靠在一旁的床头看着,越看越觉得这顾清言定是哪里出了些问题,怎么四岁了还是这个样子呢?
偏偏看了好多医师也看不好,顾夫人甚至还去寻了道婆,弄来一堆符水喂给顾清言喝,姜净春和顾淮声死活拦不住,没了法子,也就叫顾清言喝了一碗下去,喝了后,话还是说不利索就罢了,肚子还疼了一整天。
姜净春心疼他,再也不叫他喝那些东西了。
顾清言本还在笑,注意到了姜净春眉头紧皱看着他,便也回过头去看她。
母子两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IR......“
最后还是顾清言憋了半天憋出一个“娘”字。
姜净看看他光说这一个字,就涨红了脸,心也跟着疼了疼。
“娘......我想说,我说不出来......”
顾清言知道自己四岁了,连话都说不利索是很笨,有些叔叔婶婶打趣他是小傻子,虽然是玩笑话,他听了也还是不好受。他心里头什么都明白,可就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姜净春看这顾清言光是说这么一句话都快憋出了泪来,她心里头也听得直泛酸水。
她朝着顾清言招招手,顾清言饶过顾清棠爬到了她的身边。
姜净春把他抱到了怀中,揉着他的脑袋,道:“没事的,说不出咱就不说,咱慢慢来,你今年才四岁呢,不着急。再说了,就算真的不会说话那又怎么了,当初你父亲差点成了个傻子,母亲也不会丢了他。你就算说不出话,那有什么打紧的,你
不说话,母亲说,父亲说,妹妹说,小言听着就好了。”
顾清言没说话,点了点头。
只是过了许久许久,才又道:“那娘会喜欢妹妹......不喜欢我吗………………
顾清言什么都懂,他觉得,姜净春他们生了个妹妹,是因为他蠢笨。
他说不明白话,心里头隐隐约约却也会害怕。
他先前打定主意不和妹妹玩,可是妹妹太可爱了,他没忍住就想看看她。
听到顾清言的话,姜净春恍惚间想明白了些什么,也是,顾清言是哥哥,可是也没有什么哥哥一定就会喜欢妹妹的道理,他口不能言,心中定是更敏感脆弱一些,想些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憋在心里。
姜净春把顾清言从怀中拉出,两只手捧着他的小脸,认真看着他道:“怎么会,你是小宝,妹妹也是小宝,你就算是傻子,那也是母亲的孩子。再说了,你这么聪明,什么都懂,怎么会是傻子呢。你好好对妹妹,妹妹也会好好对你。你没发现
吗,你逗她玩,她笑得那么开心。她喜欢你,你难道不喜欢妹妹吗?”
顾清言想了想后,马上摇头,他说,“喜欢.......我喜欢的………………”
姜净春道:“喜欢便同她多玩一会吧。”
听到了姜净春这话,清言又重新爬去逗起了清棠。
女婴的笑声格外清脆,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了屋中,深秋的空气带着凉意,姜净春把一旁的顾清棠包得更紧了些,免得着了凉。
外间传来了动静,姜净春抬眼去看,发现是顾淮声回来了。
他走到了床边,先是摸了把顾清言的脑袋,然后去看了眼还在咯吱咯吱笑着的顾清棠。
他嘴角也忍不住笑,伸出手指逗了逗她,顾清棠或许认出眼前这人是父亲,也笑得更厉害。
姜净春扯着他问,“那悟能大师怎么说的?”
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急。
今日顾淮声在家,去了趟妙恩寺,那里头今日办盛会,顾淮声一大早就被姜净春催着出门,给顾清言求道签回来。
这场法会上面求来的签有多灵,他们也是深有体会,当初的事情,全都一语灵验。
顾淮声从怀中掏出了个符,挂到了顾清言的身上,一边又回了姜净的话,他道:“不用担心了,是上上签,大师说他现下这样说不准是还没开慧。当初王阳明不也如此?五岁不言,后来一朝悟道,一步入圣,顾清言说不准也是这样。”
“当真吗?”姜净春听着这话,总觉顾淮声在唬她。
“我何时唬过你?”顾淮声给顾清言挂好了符后,看着他叮嘱道:“大师喊你挂着的,庇护你早日说顺溜话,可别弄丢了。”
顾清言点头如捣蒜。
顾淮声看着姜净春眼眶红红的,想也知道方才看着顾清言又说了些什么惹人伤心的话,他抓着她的手打趣道:“好了,你就不要操心他了,你想,虽然你不大聪慧,可我聪慧啊。”
也不至于真成个说不利索话的小傻子。
姜净春来了气,掐了把顾淮声。
顾淮声看她这样,顺手将人揽入了怀中,他道:“莫气,不打趣你了......今日我还问了大师,要不要给顾清言改个名字......”
清言清言,这名字不好,本来就说不出话,往后的话也就更少了。
姜净春看他,“你什么时候也信这套了?”
“没办法了啊,他一直说不出话,心里头定也不好受。”
顾清言肯定比谁都不好受。
就算是死马当活马医,也试试看。
姜净春问他,“那大师如何说。”
顾淮声默了片刻,而后轻笑了一声,“大师说犯不着学王守仁改名字,再等他长长,总会说利索的。”
顾淮声抱起了清棠,又陪她玩了一会,姜净春在旁道:“今年你便轻松了吧?新政也已大行天下,不用跟从前一样成日成日的忙了。”
顾淮声“嗯”了一声,“不忙了,往后都轻松了许多。”
顾淮声那日也没在骗人,他果然轻松了许多,一下值就归家,一直到十二月也仍旧如此。
这日顾淮声下值,姜净春兴冲冲地同他道:“你知道吗,最近有个外地的戏班子来了京城,听闻那唱戏的小生男生女相......你说,是不是楼观………………”
顾淮声道:“是不是楼观,过几日就知道了。”
如果楼观回来了京城,一定会回来找他们的。
果不其然,十二月初十,顾淮声休沐,顾夫人招呼了他们去了后面的院子里头,那里摆了张戏台,现下有唱戏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顾淮声抱着清棠,姜净春牵着清言,两人听到声音,相互对视了一眼,是姜净春先开了口。
“真的是楼观。”
她从前听楼观唱了好些时日的戏,他的唱腔声音没甚变化,即便过去了这么些年,他脸上是浓厚的花妆,姜净春一下就认出了人来。
他们走到了顾夫人身边坐下,顾夫人同他们道:“早听说这从外地来的戏班子厉害,我拖了关系才请他们上了门呢,正好今日伏砚也在家,你们一道来听听。”
姜净春和顾淮声嘴角都抿着笑,应了顾夫人的话。
顾淮朗坐在旁边,同他们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去淮声的身边逗弄起了顾清棠。
他本也就不爱听戏,今日是听说他们会来,他才跟过来的。
顾夫人心思本也在台上,看到他们带着孩子过来,现下也全然跑偏,拉着两个孩子东看西看。
今日天气好,暖阳照射下,空气中的寒气也被驱了干净。
待到戏曲散场,顾淮声和姜净春相视一看,而后起身往戏台后面走去。
戏子们见了他们二人行了个礼,他们抬手打断。
楼观也在一旁等着他们,脸上的花还没卸下去,但依稀能辨出些许当初模样。
他笑着冲他们打了个招呼,“公子,夫人。”
“楼观,好久不见。”
他们也已经很多年不曾见过了。
也不知道那年他离开京城后,过得怎么样了。
姜净春问他,“这些年,还好吗。”
楼观点头,他道:“当初离开了京城后,机缘巧合之下自己组了个戏台子………………
楼观话还没说完,姜净春惊讶道:“自己组了个戏台子?所以说,现下这个戏班子,是你的?”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这些年应该就过得不错。按照他们现下的名声来说,光是在京城唱一出戏都能挣好些钱。
楼观也没想到姜净春这样激动,他愣了片刻后眼中笑意也更盛,他说,“关关难过关关过,日子是比从前好多了。”
说完了这话后,楼观从衣服的袖子里头拿了两张银票出来,递给了姜净春,他道:“今日来顾家,就是为了见公子夫人一面,当年你们为我赎身,还给了我盘缠,现下我能挣钱了,也该还钱了。”
姜净春不想要,楼观却道:“这是救命之恩,夫人若不收下,我一辈子也睡不好。”
一旁的顾淮声也道:“收了吧,楼观现下也不差钱了。”
楼观笑着附和,“公子说得不错,夫人也不用担心。”
这样说了,姜净春也只好接过了他的钱。
一旁的戏子们在临时搭建的后台修整,三人许久未见,有一搭没一搭得说着闲话。
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雪,落雪了!祖母,小叔叔,你们看,落雪了。”
姜净春和顾淮声都愣住了片刻。
这话像是顾清言说的。
姜净春看着顾淮声,许久才反应过来,“我没听错吧,方才说话的是的小言?”
说得好利索,这话从嘴巴里头一连串飘出来,哪里有平日的费劲样。
顾淮声也反应了过来,他眼中浮现了笑,道:“是他,我也听到了。”
楼观说得不错。
关关难过关关过。
轻舟已过万重山。
他们没再说顾清言,也抬头看向了天。
雪花兜头砸下,方才分明还是晴天,天空一下子就飘了雪,还有那么几分的不真切。
楼观道:“京城又落雪了。”
“京城每年都会落雪。”
冬宜密雪,有碎玉声。
冰雪在掌心消融。
又是一场初雪。
又是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