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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别人说出这句话,江晨一定会断然拒绝。就连当初的尉迟雅,第一次自荐枕席,也是碰壁而归。
可偏偏说出这句话的不是别人,而是他亲爱的好徒儿。
江晨定定凝望那双眼眸。
亮晶晶的眼眸,倒映着月光、夜空,也倒映着他的身影。
有紧张,有期盼,还带着一丝丝委屈。
江晨的心也像被刺了一下。
他怎么能让她受委屈?
他怎么能让她失望?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现在还能做的,也只能是尽量不让她伤心。
既然回不去了,那就只能向前看。
于是江晨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自然地笑容:“好像,有点想喝。”
叶红烟的眼眸,瞬间更为莹亮了几分。
梅迎夏说得对......师父,果然心疼自己,无论他内心愿不愿意,都舍不得让我独自失望。
只是这样的我,会不会让师父失望?
叶红烟挥开杂念,轻轻舒出一口气,微笑道:“师父想在这里喝酒,还是移步别处?”
江晨怔怔地道:“都行。”
“那就......请师父移步别处,红烟为师父奉酒......”
叶红烟的声音越说越小,面如红霞,眼神躲闪,头颅低垂。
她本来是凭着一口气,支撑到了现在,一旦结果确定,精神松懈下来,顿有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只觉得羞不自胜,想想自己刚才说的话,那么明显的勾引和暗示,简直是不要脸皮,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江晨满口答应:“好。”
他起身走到叶红烟面前,却见叶红烟肩头微微颤抖,竟然满脸泪水,无声哭泣。
江晨顿时有些心疼,她一个女孩子,由她来迈出第一步,实在是太委屈她了。
很难想象,叶红烟是下了多大的决心,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了这句话。
江晨不想让两人的关系变质,可他更不想失去叶红烟。
他轻轻叹了口气,本来还想问一句:“红烟,你真的想好了吗?”
但这句话也没问出口,问出口了也是废话。
叶红烟一定将一切都想好了,才会鼓起勇气,站在自己面前。
人已在眼前,又何必多问。
江晨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
叶红烟娇躯一颤,这种感觉异样又陌生。
有记忆以来,此生还是第一次依偎在一个男子的怀抱里。
叶红烟的脸颊紧贴在江晨的胸膛上,耳边传来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她的泪水渐渐止住,心中的羞怯与不安似乎也被这温暖的怀抱一点点融化。她微微闭上眼,感受着这份从未有过的安心与依赖。
江晨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低声道:“红烟,你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就交给为师吧。”
叶红烟闻言,抬起头来,一双美目完全湿润了,一圈圈的涟漪自眼眸深处泛起:“师父………………”
江晨微微一笑,眼中满是温柔:“你是如此美丽的女子,我怎会对你没有想法?只是......我一直不敢迈出那一步,怕辜负了你的信任,也怕毁了我们的师徒情分。”
叶红烟咬了咬唇,声音轻若蚊吟:“可现在......”
江晨看着她迷蒙的眼神,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
他轻轻捧起她的脸,指尖拭去她眼角的泪痕,低声道:“现在,我们不做师徒了,我们做道侣,好吗?”
叶红烟忐忑不安的面容终于舒展开来,仿佛所有的阴霾都在这一刻消散。
她如释重负地发出一声叹息,轻轻点了点头,任由江晨抱着她,往楼梯走去。
江晨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叶红烟没有说话,只眨巴着星眸,偷看江晨的侧脸。
气氛宁谧,却不显尴尬。
叶红烟的视线忽然一凝。
她看见黑暗深处,尉迟雅的眼睛幽幽发亮。
那位曾经该称为师娘的女子,此时独自站在黑暗中,目送着两人离去,眼神复杂而深邃。
叶红烟心中柔软处似乎触动了一下。
也许,我不该如此对她?
但很快又狠下心来。
我走到这一步,又何尝不是因为她?
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短暂的眼神交换,就已经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直到再也看不见。
叶红烟闭上眼睛,不再想她,静静享受陌生的宁谧与安定。
回寝宫的路不长,叶红烟却感觉自己在男子怀中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中是师徒,梦醒之后,一切都已彻底改变。
就像是喝了酒一样,整个人晕晕乎乎的,醺然如醉。
“到了。”耳畔传来温柔的声音。
叶红烟睁开眼睛,已经到了一处全然陌生的所在。
城主寝宫。
她从未来过这里。
十二扇螺钿屏风将月光割裂成银箔。
鎏金博山炉吞吐着龙涎香的云雾,将满室红绡帐幔涸染得影影绰绰。
叶红烟好奇地打量这里的装潢布置,想要借此分散注意力,然而沉香木雕的合欢床映入眼帘时,喉间蓦地泛起慌乱。
心跳却越来越快,脸颊也如火烧一般,烛台上跳动的暖光刺得她睫毛轻颤,就连清心咒也无法压制诸般杂念。
马上,就得亲身面对一个女人该面对的事了。
这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然而事到临头,却无法不忐忑,无法不紧张。
“要喝点酒吗?”江晨问,“果酒,度数很低的那种。”
叶红烟也觉得口中无比干渴,微微颔首,小声说:“谢谢师父。”
江晨拿来酒壶和两个精致的夜光杯,放在两人之间。
叶红烟忙起身道:“弟子为师父奉酒。”
江晨却摇头:“你忘了吗?我们已经不是师徒了。坐着吧。
叶红烟脸上愈发火辣,慢慢地坐下来。
她看着酒液从壶嘴流淌出来,逐渐填满夜光杯,心绪愈发混乱。
感觉想了很多,又什么也没想。
这几日的事情,都如走马灯一般,在脑中过了一遍,如露亦如电。
她怔怔地看着江晨将酒杯递到自己面前。
“请喝酒。”
“谢谢师......谢谢。”
叶红烟接过杯子,素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盏边沿,紫色酒液在盏中漾开细碎涟漪,如同她此刻迷离的眼神。
她从不喝酒,因为酒会影响灵台清明。她一向认为,只有逃避现实的人才会喝酒。
可此时此刻,在这样暧昧的气氛中,她也很想试一试酒的滋味。
叶红烟抿下一口葡萄酒,感受着甘甜琼浆滋润着干燥的口腔和喉咙,心绪再度发散。
虽然酒劲很小,也仅仅只有一小口下肚,却已让她有了三分醉意,眼尾也被酒气染红。
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是在做梦么?
怎么跟师父在寝宫喝起酒来了?
倘若梅迎夏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会如何笑我。
梅迎夏…………
My......
脑中蓦然一道灵光闪过。
如同惊雷一样,劈中叶红烟眉心。
叶红烟眼皮一跳,握着酒杯的手臂僵在那里,整个人像是变成了雕像。
烛影在青玉屏风上摇曳成破碎的蝶。
良久的寂静,只听见残烛在青铜灯盏里爆出细微的噼啪声。
江晨疑惑地看着叶红烟。
他见过的女人也算不少了,临阵前各种表现都有,不过像叶红烟这样喜欢发呆的倒是不多。
林曦是十分主动的那种。
苏芸清更是花样百出,甚至喜欢反客为主。
尉迟雅色厉内荏,看起来气势汹汹,实际上不堪一击,只能屡败屡战。
安云袖看似柔弱,实则十分顽强,就像是韧如丝的蒲苇,温柔却坚强。
周灵玉......不提也罢。
张雨亭半人半神,绝对是一场辛苦卓绝的战役。
卫敏感又脆弱,纯纯是虐菜。
至于卫家大小姐卫菡,更是差劲,看一眼就吓晕了。
看来卫家的女子们战力着实不强。
而叶红烟......不知道该归于哪一类。
她是个很矛盾的女子。
说她胆怯,她却主动迈出了那一步。
说她沉稳勇敢,她却好像失魂落魄,一直在发呆。
见叶红烟一副半梦半醒的迷蒙样子,江晨轻声发问:“红烟,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叶红烟喃喃地道:“我想到了......我早该想到的......”
江晨不解:“你想到什么了?”
叶红烟轻声道:“我们一直在找的那个人,也许就在我身边......”
江晨不由睁大眼睛。她在这么重要的时刻,怎么还开起小差来了?
难道她又想临阵脱逃?
江晨想起自己的这位好徒儿,之前就有过临阵脱逃的前科。
这一次不能让她逃了。
否则以叶红烟的心性,只会逃得越来越远。
两人既然已做不成师徒,若不能及时建立更亲密的关系,以后该如何相处?
江晨伸出手掌,朝叶红烟牵去。
叶红烟没有躲闪,任由自己的玉手被师父......被这个男人握住,异样的感觉让她娇躯一颤。
这个男人是在提醒自己,该办正事的时候,不要开小差。
叶红烟也明白,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什么,比起自己的终身大事,其他俗务都只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她也不是有意岔开话题。
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灵感爆发,隐约窥见了那一桩桩离奇案子的真相。
也许是因为强烈的外界刺激,让自己的灵台更加清明了,才能快刀斩乱麻地梳理出了真相的脉络?
还是由于师父没有拒绝我,让我再无后顾之忧,了却了一桩心事,因此破除了无明烦恼,习得了般若智慧?
可能也有喝了点酒的缘故,在微醺的氛围中,整个人的身心完全放松下来,更容易抓住平日注意不到的线索?
又或者自己潜意识里还想着逃避,所以才在这样重要的关头激发出灵感,只为给自己找一个逃避的借口?
叶红烟自己也分不清是哪种。
但无论如何,既然那缕灵感已在眼前,就必须将它抓住,不容它脱!
叶红烟定了定神,没有去看江晨的眼睛,低头思片刻,说道:“这些日子来,一直在城中兴风作浪的那个地下皇帝,我也许猜到她是谁了。”
“不是尉迟雅吗?”江晨随口问。
他当然不认为是尉迟雅,他只是顺着叶红烟的思路提出来,在叶红烟和尉迟雅两人眼中,应该都是对方的嫌疑最大吧?
叶红烟摇了摇头:“应该不是。或许,我一直误会师娘了……………”
“那你觉得是谁?”江晨也露出几分认真聆听之态。
“她……………”叶红烟想了想,摇头道,“我想找她当面说个清楚。”
“我陪你去吧,你一个人不安全。”
叶红烟略一犹豫,婉拒道:“不了,有师父在身边,我的心静不下来。而且,师父把「阴阳五行都天玄明大阵」的权柄交给了我,就算她突然发难,我也有自保之力。”
“真的不用我陪?”江晨担忧地道,“那个地下皇帝杀了那么多人,必然是个穷凶极恶之辈,你一个人的话,我放心不下。”
“不用......”
叶红烟抬起眼皮瞥了江晨一眼,若然醒悟过来,师父的话里话外其实一直在暗示:你偏偏要在这时候出去吗?
脸颊又开始发烫,心跳也加速了几分,好不容易才抓住的那道灵感好像又要飞走了。
叶红烟赶紧别开视线,红着脸道:“抱歉,师父......我还是叫你师父吧。如果之前是我误会了雅师娘,那么......”
江晨道:“你是因为你雅师娘,才选择在半夜来找我的?”
他着实有些不悦。在他心里,这种情感只会萌生于你我之间,又怎么会跟第三个人有关?
“也不完全是......我对师父,多少还是有一点......”叶红烟心虚地解释,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有一点?”
“也许不止一点,但......如果我们可以继续做师徒的话......弟子......我也不太清楚......”叶红烟低下头去,玉颈烧了起来。
江晨看着她,一时没说话。他也不知道以后该如何相处了。
真的还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做师徒吗?
叶红烟咬了咬嘴唇,补充道,“等我查明了真相,再来说我们的事......”
江晨沉默半晌,微微颔首:“好。注意安全。”
“弟子......告辞。”叶红烟行了个弟子礼,倒退着离开。
江晨独坐静室,望着尚存余温的雕花乌木椅背,轻叹了口气,指节叩在桌上,震得夜光盏中葡萄酒漾起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