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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五章 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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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五、暗斗
    “我说不过你。”祝寒烛往后一撤,别开看他的视线,“丑市呢?林惠安那厮不安稳,得看着。”
    “我亲自看着。”二爷被这洞里的硝石味刺激的直咳嗽,他握拳在唇边轻咳了几声,哑声道,“四哥放心。”
    “咝……”祝寒烛有些好奇,“你是怎么说服萧人海,让他任由你在云州走动的?”
    “各取所需,”二爷想了想,回答道,“我许了他想要的东西,他自然要应允我的。”
    “我警告你,我们与他终有一战。”祝寒烛冷冽的眼神倏地一暗,提醒他道,“你不过是暂时被他利用,穹顶一破,他定第一个取你性命。”
    二爷点了点头,不置可否,“说得没错。他肯任由我在云州城走动,便是有十足的把握我跑不了,说不定还派了不少影卫跟随,所以四哥最好离我远一点,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呵,”祝寒烛大笑道,“就凭萧人海?”
    “不止是萧人海。”二爷收起笑容,冷冷道,“还有杨辉。”
    祝寒烛猛地看着他,只见二爷慢慢踱了两步,手指轻轻地附在一箱火|药上,点了两下,“我怀疑,北边正在削权。”
    “削谁的权?”
    二爷思索了片刻,“萧人海布在云州的精兵,似乎正在锐减。”
    祝寒烛瞳孔一缩,“你确定吗?”
    二爷笑着收回了手,“不确定啊,所以要拜托四哥帮我查查这事儿。”
    祝寒烛一听对方又是在有意无意地耍着自己玩,立刻就阴了一张脸,“没空。”
    二爷点头赞同道,“好。那便不用查了,若是萧人海真的减了精兵良将,我们也最好不要知晓;杨辉就算有手腕牵制萧人海,甚至将饮血营的死士统统换到云州来,我们也最好两眼一抹黑。你祝龙是员猛将,带的人都是精兵,上了战场后,都可将生死抛诸脑后,怎还需要做那‘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事么。”二爷笑着点了点头,“所以不查,挺好的。”
    祝寒烛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如果此时他喷出的气是火,估摸着眼前这个石洞立时就要被他这口气炸上天了。
    二爷却全然不管祝寒烛怒火中烧的模样,在祝寒烛深浅不一的呼吸声中自顾道,“还有,杨辉算个什么东西,他不过曾经是呼尔杀手下养大的一条猎犬,只是呼尔杀自己都没想到,这条惟命是从的狗竟然是一只蛰伏在身边的恶狼,吞了他的伦州城不说,最终还将自己拿心血养出来的饮血营据为己有。而呼尔杀自己呢?他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二爷的笑容蒙上了一层杀气,声音低而冷,“四哥自然不信,像杨辉这样的人,怎么有能耐动得了萧人海呢,呵,可他就是动了。”
    祝寒烛全身一凛,猛地看向二爷。
    二爷继续道,“刀马战中,杨辉派出的杀手险些要了王爷和萧人海两条人命,这还是我亲眼看见。那时我在望月楼上,就第一次生出了这样的想法——杨辉可能比呼尔杀更急着得权。萧人海怕了,他最贴身的暗卫中竟然出没着杨辉养出来的狼,那些狼枕戈待旦,就是等着有一天,能亲手杀了自己。你根本不知道,在云城后山的乱葬坑中,埋了多少只刺杀他未遂的狼。而如今,一旦杨辉的饮血营驻进云州,不出半月,云州就会像伦州一样,变成一座奄奄一息的血城。而你我,在对付萧人海的同时,还要提防杨辉的饮血营。杨辉可不是个正人君子,两面三刀的事他干得多了,如今,你我水火不容,这样腹背受敌的情形下,我们怎么帮王爷撬开云州城那高数丈的城门呢?!”
    二爷顿了一下,再道,“因此,请四哥仔细斟酌。”
    言罢,二爷便退出了火|药洞。
    春日的地洞闷热不堪,石壁上潮气渗出,一会儿的功夫,额头上便是一层的汗,他毕竟重病初愈,这一宿辗转洞底,身体便有些吃不消,他扶着湿漉漉的墙壁艰难地低喘了片刻,祝寒烛才走出来。
    二爷直起身,将涌进喉咙里的一股血气压制下去,脸色更加苍白。
    祝寒烛走过去,假装没看见他病恹恹的样子,“怎么查?”
    二爷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四哥的云山楼是个通消息的好地方。”
    祝寒烛道,“好,我知道了。这件事,我找人来查。”
    二爷点了点头,嗓音有些疲惫,“谢谢四哥。”
    祝寒烛看了他一眼,神色森然,“多吃点好的补补,留着你那条烂命。”
    二爷直起身,将祝寒烛这刺耳的话尽当成关切之语了,他沉道,“四哥教训的是,放心,我一定好好活着,等四哥来杀。”
    祝寒烛冷哼一声,“查精兵锐减之事我会找信得过的人,消息给鹿山,让他带给你。我明日要启程去烛山,破城需要人,我要去召回祝家死士,不能再耽搁了。”
    二爷点了点头。
    言毕,祝寒烛不再看他,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深洞之中。
    待他走后,二爷这才慢慢踱步,压低了身子在洞中前行。
    这一局注定要与祝寒烛分庭抗礼了。本来以为祝寒烛念着与自己多年来的情谊,又顾忌着靳王的威慑会有所收敛,没想到“龙王庙”一战竟险些败在他临时起意的仇火之下。而自己在那次的“窄巷战”中,突然遭遇祝寒烛和萧人海两方人马的阻击,使他不得不提早暴露自己,提前将自己送进了萧人海的总督府。
    好在,总督府夜饮时,他赌了一把,赌中了萧人海的软肋,用“破穹顶”之功换自己在云州暂时的自由之身。但是他没想到的是,“穹顶”之役对萧人海来说,竟如此迫在眉睫。这说明,呼尔杀临死时的动作太过蹊跷,伦州城的军马已经强大到足以威胁萧人海的位置,甚至攸关其性命。
    萧人海这么多年对呼尔杀疏导、纵容式的管制遭到了反噬,呼尔杀一死,饮血营非但没有树倒猢狲散,反而更加凝聚在一个叫“杨辉”的小将的麾下。
    杨辉……
    与萧人海不同,萧人海纵然心狠手辣,但至少行为光明磊落。但是杨辉,动作难以捉摸,心思诡谲不定,他能蛰伏隐忍数年,心甘情愿地在呼尔杀身边当一个娈臣,只待“澜月火丘”一战中,对呼尔杀的一瞬杀机。
    二爷的眼神渐渐冷厉下去,他需要重新审视和思考一下该如何应付杨辉这个人了。
    鹿山在井边蹲了许久,见二爷上来,顺手扶了他一把,眼见他脸色惨白,不由地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二爷终于吸着点舒服的空气,脚步一个不稳,眼前一黑,差点栽倒,他紧紧闭了闭眼,抚平了呼吸,“没事,想吃些甜的。”
    鹿山一愣,倒也没料到他会这样答,便应道,“……我去找找看。”
    “不忙。”二爷反手握住他的手臂,“陪我到处走走吧。”
    鹿山点了点头,“好。”
    二爷带他来到了帅府的后院,回廊上尽是蛛网,有些横倒的断木就折在跟前,鹿山将其一一踢开,为两人拓了一条不窄不宽的路。
    “你怎么没跟他说,你跟鹿云溪的关系。”二爷捡着一处不干不净的大石头,坐了下来,冷不丁地开口问鹿山,“他其实猜到了几分。”
    鹿山面上没什么反应,眼神却细微地一顿,倒被二爷看在眼底,“我能跟他说什么,他活在自己编造的仇恨里,出不来了。”
    二爷摇头叹道,“当年终是我的错,我若不将云山琴送给鹿云溪,她也不会因这事遭人暗算。”
    “嗯……但你又不是先知。”
    鹿山不会安慰人,说出的话像是淬了火的铁水,但今日,他竟然无端地安慰起二爷来。
    “呵,”二爷慨叹道,“连你都懂,祝龙怎么能不明白呢。”
    鹿山冷道,“他当然明白,只是若不找个恰当的理由将自己的愧疚放进去,他生不如死。”
    是这样吗?二爷迟疑了片刻,总是无法将这个恨不能将自己千刀万剐的祝寒烛和当年那个恣意洒脱、为心上人奔走山林、寻木造琴的风流刀客联系在一起,祝龙似乎已经被祝寒烛亲手埋葬在十年前的那个雪夜里了。
    和他的云山琴一起。
    “鹿云溪当年是在哪里遇到你的?还记得吗?”
    鹿山道,“记得,在烛山脚下的一个树洞里,她救了我,那一年我十岁。但是……”
    二爷的眼神敏锐地一缩,“但是什么?”
    鹿山想了想,终是不知如何回答,于是沙哑道,“……没什么。”
    “你的嗓子……”
    鹿山下意识地摸了摸喉结,潦草道,“年少时发烧,烧坏了。”
    当眼前这人不愿与你多说一字时,你所有成文的安慰之言都变得徒劳,任二爷伶牙俐齿,也无法在一个全身是刺、满心是伤的人面前,多说一个字。所以,他就只能冲鹿山温和地笑了笑,站起身道,“走吧,我们去吃些好的。”
    他们走出帅府,出了东市,最终走进了一个叫“莫名巷”的地方,这里的巷尾有一处店面,门面写着“桂花糕”。
    “到了。”
    那店主将店面拾掇得干干净净,但是生意不济,店里没多少人造访。二爷和鹿山走进店的时候,店主亲自来迎客。他们捡着一处相对安静的位置,店主端上了一碟桂花糕,和两碗绿豆汤。
    “老板,这桂花还是去年的吧?”
    “前年存下的。”店主是个实在人,也不讲什么生意经,“去年采买的人伤了腿,仲秋时没回成江南。”
    那桂花糕呈金黄色,软糯的糕泥需要小心翼翼地拿起,糕上裹着糖霜,生意人不吝这点蔗糖,为他们撒了不少,还有星星点点散落碟子周围,二爷温柔地笑着,修长的手指蘸了一点糖霜,搁在舌尖舔去。他抿了抿唇,似乎捕捉起年少时、莫名巷子里残存的味道。
    好在,这店虽然换了一茬人经营,味道却还没变。
    鹿山却不喜欢吃甜食,他就着一碗没放糖的绿豆汤喝了个见底,却一口也没动那碟桂花糕。
    “桂花糕也不是北方的东西,喜欢的人少。”店主上前,给两人倒茶。
    “老板,从前的老板您知道去向吗?”二爷不经意间的寒暄,引起了鹿山的注意。
    “老头前年将店面盘给我爹,从他手里接过地契房契,之后据说是去了一处佛堂看灯。”那店主唏嘘道,“两年没见过了,倒是这店面的陈设我没动过。”
    鹿山也不关心二爷和这老店主的关系,吃完后便待在那,静静地望着墙上贴的字。
    “天圆地广,山高水长。”
    二爷跟着抬起头看了墙上贴的临帖,低头继续吃糕,“是老师的字。”
    落款是,嘉仙。
    “嘉仙是老师的表字,老师本名程继让,是这间店前老板的旧友。”
    鹿山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二爷吃饱喝足,满意地站起身,“走吧。”
    鹿山跟着站起来,随着他走出店铺。
    “没找到人?”
    二爷回头赞许地看了鹿山一眼,“不得了。”
    鹿山听着这夸赞,脸上也没见多欢喜,“你进去就寻人,问那店主也是惯有的迂回。”
    “难怪王爷看重你。”二爷摇头淡笑,“是,我是寻人。”
    鹿山忽然站定,二爷回过头,有些诧异,“怎么了?”
    鹿山犹豫片刻,忍不住道,“打个商量,寻人便寻人,我能不能不吃那腻人的玩意儿。”
    “……”二爷愣了一下,然后转头低声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他慢慢收起笑容,冲鹿山点了点头,“好,你吃别的。”
    走出莫名巷,鹿山忍不住试探道,“咱们这一趟来店里是为了……”
    “祝寒烛的人不能全信,咱们得多做一手准备。”二爷顿了顿,“之前我腿脚不好,即便来了云州,也无法亲自寻他。”
    “你想让他帮你看火|药?”
    二爷摇了摇头,但也没有明说,“我自有我的打算。”见鹿山转过头,似乎有些疏离,二爷续又解释道,“不是瞒着你,只是有些旧事……我自己都没弄明白,我……”
    “你不必解释。”鹿山猝尔拦住他接下来的话,“你的事,我不关心。我只关心王爷心里的‘破城之战’,还有你的安危。”他顿了顿,低声道,“你,和你的这座城,是他的命。”
    二爷心里一紧,脚步也跟着慢了几分,等鹿山慢吞吞地跟上来,与他并肩,才道,“那你再帮我递一封信吧。”
    鹿山一愣,“之前用浮木顺着桑乾河递过一次,还这样吗?”
    二爷在心里盘算了片刻,摇头道,“用不得了,他们如今应该已经弃船上岸,到盲庄了。”
    鹿山又问,“那我要怎么递?”
    二爷思索了片刻,却终没想到办法。他突然想到了桂花糕店里,老师留在墙上的那八个字——“天圆地广,山高水长。”
    天地浩大,望不见的群山连绵不绝,与那人遇见的机会却总是渺茫。这颗跳跃的心,又一次随着那人每次转身的背影,融化进向北斜阳的雾霭里了。
    如今,想将自己的心意递出这座坚不可摧的城,都变得难上加难。方才那一瞬间的冲动转瞬即逝,他不免又为之前那“递信”的事懊悔起来,真不该冲动行事,否则这封信前脚出了云州,万一在路上被人截获,岂不是又一次陷靳王于危险之中么。
    “罢了……不用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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